前往阿富汗的途中,沿路风土人情大异汉域,邱真人时有赋诗记叙,似乎旅程闲适,并不何等艰辛,但仔细想想他们走的路线,时至今日也不是水土丰茂,民风淳朴之地。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,更谈不上安全稳定的补给站,只有饱受战乱凌虐的平民小心翼翼地窥探远道而来的陌生修行者。这里白骨遍地,人们早已司空见惯,视其为指引活人的路标。多么可悲的年代,慈心爱物的真人看到后更是感慨万千,万万不能让故土也沦丧至此,必须尽可能打动如钢似铁的帝王之心,为苍生争一线生机。
途中有同伴因辛劳而过世,生者没有哭天抹泪,死者也没有对生命恋恋不舍,彼此皆潇洒通脱,生者如寄,死者如归,这人生不过繁华大梦,端看何人先觉。孜孜前行,真人之名感召信徒来访,时有供奉,天垂异象,风雨如期。若非大汗圣旨,此生只能神交,何有相会之期?可见缘分一事,妙不可言。送别故人,结识新友,光阴荏苒,西行终点即将抵达。
我不敢揣度真人在面圣前夜,心中作何感想,但回顾漫漫西行路,支撑年逾古稀的他坚持不已的,不是封官拜爵的俗人之欲,而是渴望阻止滔天血海的护生止杀之念。这个年纪的老人,又是出家人,没有什么物质上的东西可以拨动心弦,但亡国之痛,锥心刺骨,如何在覆巢之下多保留几颗完卵才是真人所求。常言大道无情,天生天杀,道之理也,我很庆幸他还没有修到断情绝欲,冷观沧桑的境界,这一颗依然会为百姓悲伤的柔软之心,在血雨腥风的战乱中支起一道坚韧的结界,一心一意保护中华传承千年的文明之光。
成吉思汗不是想象中横眉怒目,凶神恶煞的模样,反而像个憨厚的大伯,客客气气招待真人,由于算不上精通汉语,召来通译字斟句酌,力求完美地传达意思。“老神仙,”真人从大汗那儿得来一个有趣的新称呼,“你有没有长生之术啊?教教我吧!”真是够直接,完全没有政治人物擅长的虚与委蛇,不愧是一马平川草原上养出的猛人。“世上无长生之术,”真人坦然回答,真让人提心吊胆,大失所望的地球第一暴君会不会当场翻脸,把真人拖出去五马分尸?“但有卫生之道,”,真人慢悠悠补充道。幸而大汗对此深感兴趣,继续认真听讲,“以清心寡欲,敬天爱民为要!”
任何一个在本领域做到顶峰的人,脑子绝不糊涂,更何况功业旷古烁今的成吉思汗?他虽然不曾受到过多少书籍熏陶,但自幼遍尝世态炎凉,在最险恶的尔虞我诈中艰难求生,早已凭借野兽般的直觉摸索出最适合自己的求学之道。他很快理解真人话中隐约传出的期许,沉吟片刻。“老神仙劝我良是,朕已深省。”没有人一生下来就热爱杀戮,稚嫩的孩童看到待宰的动物犹自惊恐哭泣,脚下尸山血海的大汗在午夜时分,当真不曾被亡魂的哀泣惊扰过吗?他的一生波澜壮阔,族人敬他为神,仇人遍布寰宇,现在长生天近了,人一老,心就会软,心一软,胆子就变小。
会面后的几日里,大汗神思不属,打猎时不慎落马,好在猎物一时惊愕,并没有主动攻击,不然身丧兽口,一世威名扫地。真人趁此机会再次劝说“天道好生。坠马,天戒也;兽不敢前,天护也。”进谏者真心实意,为了黎民的长生,纳谏者同样真心实意,为了龙体的长生。既然都是为了长生,彼此心有灵犀,越谈越投机,龙颜大悦的成吉思汗授命邱真人掌管天下道教,凡全真信徒,可免徭役,且不受蒙兵侵扰。终于得偿所愿,真人回到暂居之所,长松一口气,伴君如伴虎,这段时日殚精竭虑,如履薄冰地应对,总算为中原百姓争到一条活路。目的达成,片刻不愿再耽搁的真人随即辞行,意犹未尽的大汗邀请真人和自己一道入主中原,真人推辞“来时有人问我何时归,答曰两年,不可违誓。”大汗无奈放行,赠送丰厚的赏赐,派大臣护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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