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南白玉蟾,自幼事陈泥丸,忽已九年,偶一日,在乎岩阿松阴之下,风清月明,夜静姻寒,因思生死事大,无常迅速,遂稽首再拜而问曰:玉蟾事师未久,自揣福薄缘浅,敢问今生有分可仙乎?
陈泥丸云:人人皆可,况于汝乎?
玉蟾曰:不避尊严之责,辄伸僭易之问,修仙有几门?炼丹有几法?愚见如玉石之未分,愿与一言点化。
陈泥丸云:尔来,吾语汝。修仙有三等,炼丹有三成。夫天仙之道,能变化飞升也,上士可以学之,以身为铅,以心为汞,以定为水,以慧为火,在片晌之间,可以凝结,十月成胎,此乃上品炼丹之法,本无卦爻,亦无斤两,其法简易,故以心传之,甚易成也;夫水仙之道,能出入隐显者也,中士可以学之,以气为铅,以神为汞,以午为火,以子为水,在百日之间,可以混合,三年成象,此乃中品炼丹之法,虽有卦爻,却无斤两,其法要妙,故以口传之,必可成也;夫地仙之道,能留形住世也,庶士可以学之,以精为铅,以血为汞,以肾为水,以心为火,在一年之间,可以融结,九年成功,此乃下品炼丹之法,既有卦爻,又有斤两,其法繁难,故以文字传之,恐难成也。上品丹法,以精神魂魄意为药材,以行住处卧为火候,以清静自然为运用;中品丹法,以心肝脾肺肾为药材,以年月日时为火侯,以抱元守一为运用;下品丹法,以精血髓气液为药材,以闭咽搐摩为火候,以存思升降为运用。大抵妙处不在乎按图索骏也,若泥象执文之士,空自傲慢,至老无成矣。
玉瞻曰:读丹经许多年,如在荆棘中行,今日尘净鉴明,云开月皎,总万法而归一,包万幻以归真,但未知正在于何处下手用功也?
陈泥丸云:善哉问也,夫炼丹之要,以身为坛炉鼎灶,以心为神室,以端坐习定为采取,以操持照顾为行火,以作止为进退,以断续不专为堤防,以运用为抽添,以真气熏蒸为沐浴,以息念为养火,以制伏身心为野战,以凝神聚气为守城,以忘机绝虑为生杀,以念头动处为玄牝,以打成一块为交结,以归根复命为丹成,以移神为换鼎,以身外有身为脱胎,以返本还源为真空,以打破虚空为了当,故能聚则成形,散则成气,去来无碍,逍遥自然矣。
玉蟾曰:勤而不遇,必遇至人;遇而不勤,终为下鬼。若此修丹之法,有何证验?
陈泥九云:初修丹时,神清气爽,身心和畅,宿疾普消,更无梦昧,百日不食,饮酒不醉,到此地位,赤血换为白血,阴气炼成阳气,身如火热,行步如飞,口中可以干汞,吹气可以炙内,对境无心,如如不动,役使鬼神,呼召雷雨,耳闻九天,目视万里,遍体纯阳,金筋玉骨,阳神现形,出入自然,此乃长生不死之道毕矣。但恐世人执著药物、火候之说,以为有形有为,而不能顿悟也。夫岂知混沌未分以前,焉有年月日时?父母未生以前,乌有精血气液?道本无形,喻之为龙虎;道本无名,比之为铅汞。若是学天仙之人,须是形神俱妙,与道合真可也,岂可被阴阳束缚在五行之中,要当跳出天地之外,方可名为得道之士矣。或者疑曰:此法与禅学稍同。殊不知终日谈演问答,乃是干慧,长年枯兀昏沉,乃是幻空,然天仙之学,如水晶盘中之珠,转漉漉地,活泼泼地,自然圆陀陀、光烁烁。所谓天仙者,此乃金仙也。夫此不可言传之妙也,人谁知之?人谁行之?天下无二道,圣人无两心,何况人人具足,个个圆成。正所谓处处绿杨堪系马,家家门阃透长安,但取其捷径云尔。
玉蟾曰:天下学仙者纷纷,然良由学而不遇,遇而不行,行而不勤,乃至老来甘心赴死于九泉之下,岂不悲哉,今将师传口诀,锓木以传于世。惟此泄露天机甚矣,得无谴乎?
泥丸云:吾将点化天下神仙,苟获罪者,天其不天乎,经云我命在我不在天,何谴之有?
玉蟾曰:师祖张平叔,三传非人,三遭祸患,何也?
泥九云:彼一时自无眼力,又况运心不普乎,噫,师在天涯,弟子在海角,何况尘劳中识人甚难,今但刊此散行天下,使修仙之士,可以寻文揣义,妙理昭然,是乃天授矣,何必乎笔舌以传之哉,但能凝然静定,念中无念,工夫纯粹,打成一片,终日默默,如鸡抱卵,则神归气复,自然见玄关一窍。其大无外,其小无内,则是采取先天一气,以为金丹之母。勤而行之,指日可以与钟、吕并驾矣,此乃已试之效验,学仙者无所指南,谨集问答之要,名之曰《修仙辨惑论》云。
管窥编
小艮曰:余闻之师曰:“读书贵体味,尤贵具只眼。”今味其摘述《修仙辩惑论》曰:“天仙之道,至简至易。”而曰“上士可以学之”何也?盖本《老子》“上士闻道,勤而行之”之意也夫。夫所谓上士者,其禀也纯,其志也一;物欲不能蔽其性,利害不能动其中;能常置其心于无何有之乡,而屡摄其身于虽死犹生之境。故自百折不回,守行其混然无二之功,此其所以可学也欤。不然以身为铅、以心为汞、以定为水、以慧为火,其法简易,何等直捷?不有卦爻,又无斤两,虽有智巧,无所用之,则凡至愚至蠢亦可举而学之矣。要如斯道也,成惟仗夫慧力,故曰上士可以学之。
其以身也比之铅,其以心也比之汞,精哉斯喻也夫,夫铅得汞合则铅柔,汞得铅合则汞死。以之喻夫身心,身心合并则有治验焉。盖身得心守则身暖,心得身依则心安,身暖心安则修有把握,不觉其劳。此真是下手第一着妙诀,而又是彻始彻终不舍之恒法。久而久之,始得形神俱妙、与道合真也。
若夫以定为水,以慧为火,只是两种作用,而水火在其中矣。其定也,万籁皆空,湛然常寂者是;其慧也,念起即除,无微不烛者是。
至夫以身为坛炉鼎灶,以心为神室,其旨玄矣。若以此身为色身欤,则坛炉鼎灶如何安置?循而行之,不流于地仙,则邻于水仙矣。若以此身为非色身欤,则坛炉鼎灶又将外设,循而行之,不流于外道,则邻于炉火矣,况明示之曰身,则非外设也。盖所谓坛炉鼎灶者,喻词也,其身则法身。所谓法身者,是色身而非色身,非色身而即色身,视之而不见,听之而不闻。故谓可以见见者非,可以闻闻者非,其必冥其闻闻而闻,冥其见见而见,斯真法身矣。然则此说之心,可举而为神室者,其非汞喻之心也明矣。然则斯心也,何心也?其即儒之仁心,释之佛心,吾道谓之天心是也。亦当冥其见见闻闻,而始得见得闻也。其大无外,其小无内,混焉穆焉,造次不可离、颠沛不可失也。故曰炼丹之要云。
进而味其言采取也,曰端坐、曰习定;言行火也,曰操持、曰照顾;言进退也,曰作、曰止;言堤防也,曰断续、曰不专;言抽添也,曰运用,其言运用也,曰清静自然。于火候也,则曰行止坐卧;于药材也,则曰精神魂魄意。他若言以真气蒸蒸为沐浴,息念为养火,制伏身心为野战,凝神聚炁为守城,忘机绝虑为生杀,念头动处为玄牝,打成一片为交结,归根复命为丹成,移神换鼎、身外有身为脱胎,返本还源为真空,打破虚空为了当。若是而示,真所谓和盘托出者矣。遇而不行,行而不勤,终成下鬼,惜哉!
小艮曰:闻之师,上所录固已和盘托出矣,而究宜摘味其旨,斯不负圣师宣示之慈衷焉。
其曰端坐习定者,盖先具恭敬之心,如迎大宾,然则不落昏迷之境。其间调心闭息之功,谅必周致,一旦人法双忘,此之谓定。继或念起,复加坡下,如是起,如是复,一而再,再而三,此之谓习定。
其曰操持照顾者,其义有四,而其用也惟二。四者何?操贴行,持贴止,照贴坐,顾贴卧。凡人于行动之际心易外驰,于无事之时心易怠忽,于静坐之际心易昏迷,于倦卧之时心易遗忘,故圣师标示惟周。二者何?操持之功,乃须用力,惟于神安下极之际,有求援于中上处,斯须用此二字。至夫照顾之功,乃不用力者,宜用于神栖上极之际,斯为得法云。
其于进退也,曰作曰止。然此作止二字,莫作用功、停功二义解,乃指进阳火、退阴符而说。所谓作者,行进阳火之义;止者,止退阴符之义也。所谓进阳火者,非进呼吸之气,乃于息调之后,降存之时久,有如闭息作用然。所谓退阴符者,微以意向后一退,而我即从事于万缘放下之功耳。
其于堤防也,则云断续不专。此即所谓断者续之,不则专之,是乃堤防之义云耳,盖指因为事阻而断,则云续也;若因带行他功而疏其功焉,则舍他功而仍专于一,乃为“不则专之”之义云。
若夫曰以运用为抽添,则即认其前说所云“清静自然为运用”句,两相证注即朗然矣。至如沐浴养火等等口诀,即依文直行,可无他虑者,故不必赘注云。惟夫末后“念中无念”句,大须体贴,盖指夫凝神静定等功,全仗真念。所谓真念者,即夫操持照顾之真念焉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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